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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台灣式防疫」繳出亮眼成績單,為什麼他們就是學不來?──交換生在德國的近距離觀察

2020/04/07 陳宇麒/讀者投書 13.8K

今年(2020)年初,我赴德國巴伐利亞邦的一座小城做交換學生。自從去年起,我就如火如荼準備申請和獎學金等事宜,過去一年多來一切的努力,都是為了達成自己在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學期,能夠在海外擁有一段豐富人生經歷的目標。

沒有想到,隨著這場全球浩劫般的疫情蔓延,我在德國進行到一半的交換,如今也被迫以臨時中斷收尾──當然,更多人不只是像我這樣失去了難得的海外交流機會而已,疫情冷酷地毀壞了他們幾年下來、甚至是畢生的努力。

不過,在德國的所見所聞,仍讓我對不同國家、不同歷史與文化背景下,所造就出的社會不同樣貌,有著極為切身的體會。以下文章想和大家談談的「防疫作為」,就是最好的例證:

台灣在這次的疫情控制、處理上,無疑值得上世界的前段班。同時我們也向世界宣告、證明台灣是一個進步的國家。

不過,我也發現在台灣(或來自台灣)的大家,除了對台灣政府種種防疫政策讚譽有加之外,也經常嚴詞批評著西方國家的應對措施。

台灣的表現,確實值得如今深陷嚴重疫情的歐洲諸國參考效仿。但除了「讚許自己、並以自己的標準批評別人」之外,我們或許可以更進一步地從不同角度分析、理解歐洲各國在防疫作為上,為何無法直接套用「台灣模式」。

以下分享我對德國防疫的一些親身觀察與想法:

高度重視法源依據,「亂世用重典」是聯邦政府大忌

這原本應是德國在歷經納粹時代殘酷教訓後,政治制度「高度重視人民權利、不得隨意管控」的優點;卻也可能在大型傳染病疫情之中,反而成為一場浩劫的加速器。

在今日德國,政府行政極為重視「法源依據」,再加上人本主義在戰後的長期發展,在「要對人民進行限制時」更是格外慎重──這也成為德國在疫情初期「應對較慢」的主要原因。

舉例來說,德國政府日前在討論「是否向電信業者徵用定位紀錄,做疫情管控之用」,卻因必須有明確法源依據,加上有侵犯隱私、缺乏完善配套規定等問題之虞,目前仍是排除使用。

反觀台灣先前「突然宣布禁止醫護和師生出國」,雖然可能是有效的防疫措施,但也引起許多司法界人士對「法源依據」有所爭議,不少前線醫護人員亦對法規倉促上路、配套措施不足感到質疑。(編按:根據政府相關單位回應,禁止醫護出國之法源依據為 2 月底通過的《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防治及紓困振興特別條例》第7條「指揮官應變權」)

在這裏舉兩國的案例對比,並非要探究政府防疫措施的「誰是誰非」,目的是強調德國聯邦政府對法規、制度遵循上的一絲不苟:德國 16 個邦城,其各邦政府基於地方自治原則,享有很高的管理權限。故即便是中央政府,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對各邦獨立的相應機構進行「建議」,跨邦的政策更需要各地協議──反過來說,在冗長的「討論、協商」過程中,也可能錯失了控制疫情的黃金時期。

圖/Shutterstock

高度仰賴區域合作與組織的「利」與「弊」

德國在今日歐盟這個已經高度成熟的區域合作市場中長期發展,並經常擔任「領頭羊」的角色。多年以來,對其經濟市場、人才交流、科技文化交流的種種「好處」,不言可喻。

但同時間,德國人不管在生活或經濟行為上,如今都已與歐洲鄰國緊密相連,牽一髮動全身。換言之,任何限制進出口、乃至邊境控管的措施,都可能立刻影響到數以百萬計人民(包含德國人和歐洲鄰國人)的生活。再加上德國幅員遠較台灣遼闊,自然無法像台灣這樣的小島國,能夠在短時間內做出「立即又強效」的措施。

此外,很多人嘲笑「西方各國都太相信 WHO 」,或甚至提出「國際組織無用論」。但換個角度想, WHO 等國際組織若出現弊病,需要的應是各國從錯誤中記取教訓、力行改革──而非對國際合作防疫的全盤否定。

更白話點來說:若自認「完全不需要相信、加入任何國際組織」,誰能保證在這波疫情之後,未來不會出現更嚴重,更需要國際加強資訊共享、共同合作的傳染病?

民族特性和文化上的不同

3 月中,我和一位德國男生 M 在國際生派對上──是的,當時我所交換的學校,派對照常舉行──剛好聊到這波疫情。我盡量遠離舞池中的人群,並表達對疫情的擔憂,他的反應卻讓我驚訝:在我的文化認知中,對於一個剛認識的陌生朋友,即便持相反意見,都會表達些許認可對方的觀點。但他卻非常直接且嚴肅地反駁我,說德國的醫療體系和保險制度絕對沒問題,會給他們很好的照護。

同時,他也堅定地說年輕人(在這波疫情中)不會有什麼問題,告訴我:「這真的只是場小小的流行病,等天氣回暖後,一下子就會過去。」接著轉身拿起啤酒,隨著音樂舞動。

此外,在鄰國即將進行邊境管控時,仍有不少人想去奧地利或是德國邊界的楚格峰滑雪。他們說:「如果我們生病了,當然一定會在家;但如果沒生病,出來玩又不會影響到大家,憑什麼不能出門?」我突然間不知該如何反應,也許他們只是喝醉後抒發情緒而已吧?

回想那時,大約是在德國出現第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後的一個多月。政府和當地新聞口徑一致:「這波疫情並沒有比流感嚴重,醫療系統絕對無虞,影響族群只在老年人口或體弱多病的人。」

這樣的說法其來有自:歐洲每年 10 月至隔年 4 月,確實是流感的好發季節,感染人數大多在數十萬人左右,甚至也有不下數千至萬人死於流感。再者,德國醫療資源是歐盟中數一數二完善的國家,並擁有 2.8 萬張呼吸重症病床。但其實在疫情爆發之前,光面對每年的流感,無論醫療人力或重症病房,都已達到 80% 的使用率(註 1 )

從和德國當地人的互動中,看得出他們在個人主義、自我權利意識上的「認知基模」,也影響到他們對政府資訊、防疫措施的信任程度(註 2 ):例如當一開始政府宣稱「疫情不比流感嚴重,民眾無須過度擔心時」,多數德國人均十分贊同;但當疫情開始擴散,政府陸續宣布「禁足令」、要求民眾避免不必要的外出時,他們就不太願意配合了。

我所居住的巴伐利亞邦,是德國最早( 3 月 17 日)下達「緊急應變措施」的邦政府:除了維持基本日常生活所需的活動,都附加限制或加以禁止。但那時我看到的多數德國人,仍維持著他們慣有的生活──在這回暖季節,每個人都恨不得外出攤在陽光下一整天,也一群一群地圍繞在市中心廣場的行動攤販旁,享受著啤酒、與朋友暢談。

而後,在 3 月 21 日疫情更加擴大時,政府宣布了更嚴格的禁足令,但還是允許國人出門購買必需品、看醫生、或運動,所以在公園仍能看得到不少人,只不過人群比平常鬆散罷了;甚至政府限制大型活動時,他們還是有辦法鑽漏洞。不過有趣的是有些超市確實開始一些「應變措施」,像一定要推手推車才能進入(用來確保每人都有達到「社交距離」)。

疫情下的反思:國情不同,「台式防疫」歐洲就是學不來

有些人可能會好奇,為何(德國)政府不直接下個狠一點的禁令,對這些四處趴趴走、缺乏防疫意識的人們祭出重罰?又或疫情當前,政府怎麼反應還是如此之「慢」,還在一一檢視配套措施和法源依據,才推出更高規格的防疫政策?

但這其實正符合今日德國的國情:德國聯邦政府體系對於地方自治權限、個人權利、法規遵循的重視度極高,同時一開始的重點在「避免民眾過於恐慌」導致搶病床、癱瘓掉醫療系統或其他社會問題,再加上與鄰近的歐陸國家往來極為密切,導致疫情在歐洲擴散時,無法立即防堵。

而事到如今,想要大範圍地嚴堵疫情已越來越不可行。盡量維持醫療體系資源穩定、降低疫情傷害,可能才是當前德國力挽狂瀾的最適合手段。

反觀在地狹人稠、相對重視「政府領導、民眾配合」的台灣,若是政府採行這樣的「佛系防疫」,絕對會是反效果,且肯定遭到民眾的激烈抨擊。

目前,德國政府正開始研議是否要「提升國家在危機時候的基礎生產能力」,以減少對外依賴──當中自然也包括這波疫情中需要的口罩、消毒液、防護衣等「準戰備物資」。

同時,也終於讓歐洲面對那長期令人詬病的問題──網速很慢。除了突然增量的WFH(work from home)網路需求之外,也因為這段期間越來越多人宅在家上網打發時間,近日造成了「歐洲網路大塞車」。如今歐盟正和內容服務與電信業者,共同協議頻寬問題。

雖然前陣子在德國,仍不時出現一些 Corona party 或 corona challenge(註3)之類令人傻眼的無腦行為。但隨著疫情已到如今這般嚴重,越來越多德國人已開始重視積極防疫、集體配合的重要性,同時也付出(遠較以往為高)的互愛互助精神,希望共同度過這次難關。

.截至 2020 年 4 月 2 日為止,德國新冠肺炎累計確診人數達 66,885 人,死亡病例645 人。確診人數在歐洲僅次義大利、西班牙。更多全球疫情即時資訊,請參考《武漢肺炎全球疫情地圖》。

註1: 德國之聲 https://p.dw.com/p/3ZAb4
註2: 心理學中的基模,當資訊符合自己的想像時,就會對資訊產生很大的信任,反之則不信任。(通常越重視自我,會擁有較強烈的基模)
註3: Corona party或corona challenge,為一些年輕人藉由在社群網站發布挑戰防疫政策的舉動,例如:舉辦派對、舔公共設施,來輕視和諷刺這病毒威脅。

執行編輯:張詠晴
核稿編輯:張翔一

Photo Credit:Shuttersto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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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宇麒/讀者投書

陳宇麒/讀者投書

國立中正大學經濟學系四年級,立志在這失速世界,透過不斷思考與觀察,認識自我,站穩腳步,乘風破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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